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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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薄霧曦光, 晨起時的藥山像從寒津津的水裏剛撈出來似的，通體冰涼。
房門從內打開，步出的人扶著門框稍稍定了定心神, 覆又擡步跨過門檻，輕輕虛掩上門後, 走到屋檐下緩緩坐在青石磚鋪成的臺階上。
他右手撐額，左手搭在膝頭，裹纏著紗布的手腕洇出殷紅血跡。
晨光灑在他身上，探出來的那只手, 蒼白遒勁, 五指細長雋秀，仿佛與周遭隔絕開來，透著股森冷涼薄之感。
晝夜不停地長途跋涉令他疲憊不堪, 割血後整個人像是虛脫一般提不起氣力，魏含璋坐在臺階上緩了許久，聽到腳步聲, 餘光往右側掃去。
殷舟端著砂鍋往這邊來，約莫是個經常熬藥的鍋子，此刻除了補湯的氣味還有微苦的藥味。
看到魏含璋坐在地上, 殷舟加快腳步, 蹲下歪著頭：“魏大人, 你臉色不大好。”
他放下鍋子，伸手搭脈, 嘶了聲說道：“憂思太重, 傷心神再傷肺腑, 加之休息不好飲食俱差，這會兒氣血難以供給全身才會頭暈目眩。”
殷舟道：“魏大人也喝點補品, 我比大人身體強健，餵血的事也是一直在做，大人不必親力親為。”
魏含璋沒說話，身上一陣陣發冷發虛，他忍下喉間的惡心閉上眼睛。
殷舟湊過去頭，似有些不好意思：“照理來論，往後我該依著蕭娘子喚大人一聲兄長才對。”
魏含璋的眸光瞬時晦暗，朝他冷颼颼擲來。
殷舟笑嘻嘻說道：“顧師姐臨終前把蕭娘子托付給我，讓我照顧她一輩子，故而我是要叫你一聲兄長，兄...”
魏含璋一聲冷笑，打斷了殷舟的話。
“姨母要你怎麽照顧嘉嘉。”
“為摯友為夫郎為伴侶。”
“姨母當真這麽說的？”
殷舟見他不信，忙點了點頭：“誠不欺也。”
魏含璋冷冷看著他，修長如竹的手指蜷起來，而後松開，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姨母不是嘉嘉親生母親，做不了嘉嘉的主。”
殷舟急：“可顧師姐畢竟是長輩，且養育過蕭娘子，最後還用自己的母蠱救活蕭娘子，她的話應當聽從。”
“若論教養，我們信陽侯府接納嘉嘉已有十幾年，若論聽話，她也該聽我的話。”
殷舟呆住：“兄長是不喜歡我。”
魏含璋烏沈的眉眼帶著疏離，少頃頷首：“是。”
與其說不喜歡殷舟，倒不如是厭惡一切跟嘉嘉過於親近或者可能親近的男人。
自然，這些話他不會講給殷舟，沒必要。
魏含璋站起身來，殷舟已經進門，端著砂鍋放在桌上，他遲疑了少頃，跟著折返回房內。
殷舟舉止輕浮，不僅挽起袖口還徑直去探嘉嘉的額頭，手背搭在她面上，停頓了許久後挪開，又去拉她的手，握著手腕不停試探，末了又彎腰去解嘉嘉的衣領。
魏含璋闊步上前，將人隔開。
面色陰沈：“你要做什麽？”
殷舟攤著手：“我得看看蕭娘子的傷口有無化膿，再就是蠱蟲與她身體融合的情況。”
“你這些日子便一直這麽辦的？”
“是啊，我給蕭娘子擦拭換藥，每日都做。”殷舟見他冷著臉，忙解釋：“我是醫者，不過就算我不是醫者，我看過蕭娘子也無妨的，我們倆遲早會成親，成親後我就是她夫郎。”
魏含璋冷笑：“青天白日的作甚鬼夢。”
他沿著床沿坐下，頭也沒回地低聲道：“往後不許再解她衣裳，我看過後自然會告訴你情況。”
殷舟猶豫：“可是你看我看不都一樣嗎？”
魏含璋的手攥緊，眸光陰鷙：“不一樣。”
門從內插上門栓，殷舟走後屋裏頓時安靜不少。
魏含璋的手在抖，他深吸了口氣，握著手指用力掐了掐，恢覆些氣力後，俯身將她的衣裳褪下來，剛褪去外裳便看到裏衣，纏著的紗布沒有滲血也沒有膿液。
傷口不長，但很深，應該是取蠱蟲時為了穩妥特意切入心口的位置。
魏含璋撫了撫蕭含玉的臉，仔細將傷口重新處理過裹纏起來，又將裏衣規整好。
他太累，穿著鞋躺在床外側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他手裏的小手一直很涼，像握著一塊冰，但他始終沒有松開。
眼皮合上沒多時，便陷入繁雜駭人的夢中。
夢裏嘉嘉身處幽暗的牢獄，被折磨的渾無人形，他明明就隔著幾步遠，卻總是跑不到她身邊，有幾次手指尖差點碰到，可一眨眼，兩人之間又隔開銀河般距離。
他不斷掙紮，想爬過去，但嘉嘉被人綁走。
魏含璋打了個顫，從床上驚醒坐了起來。
小手還在掌中，柔軟細長的手指雪白涼湛，他搓了搓，然後放回薄衾中。
趿鞋下地，喝了口冷茶，渾身的汗被風一吹，又黏又冷。
兩日後廖藉和松磐得令進山，將剩餘的補品悉數帶了過來。
魏含璋將寫好的書信密封後交給廖藉，沈聲囑咐：“務必親手呈給陛下。”
廖藉忙接過：“是。”
他用牛皮紙反覆包好，當日便趕往京城。
松磐留在山上，跟著殷舟去各處熟悉了一遍，夜裏開始做飯。
殷舟頭一遭嘗松磐做的粟米粥，忍不住又嘗了嘗：“都是一樣的米和水，怎麽跟師父做的口味不一樣，太好吃了。”
松磐得意：“熬煮過程稍微不同，口感就不同，我這個煮粥的手藝，可是練了二十年。”
殷舟一連吃了三碗，扭頭看鍋，已經見底。
松磐端著鍋去院裏刷洗，經過楹窗時看到已經放涼的那碗，忍不住停下小聲道：“大人，你得顧惜自己身子啊，還有兩個多月，你若是倒下誰能照顧姑娘？”
魏含璋嗯了聲，卻沒回頭，只是餵著血，耐心將流到唇角外的血擦拭幹凈，又溫柔地喚了幾聲，雖知道不會有回音，還是報有期待。
蕭含玉躺在床上，纖長濃密的睫毛覆蓋下來，皮膚仍是雪白通透。
“嘉嘉，我等下過來陪你。”
他去喝了粟米粥，草草吃了幾口飯便很快回來。
松磐在他的授意下將一張高度合適的小案搬到床前，便於魏含璋處理公務，當中置了張屏風，隔著薄薄的錦緞便能看到床上人狀況。
殷舟蹲在廚房門口，跟松磐嗑瓜子，摸出一把遞給他，松磐嘆氣。
殷舟問：“可是在惆悵晚上吃什麽？要不然做魚，藥山周圍的水很幹凈，養的魚肥美碩大，後邊柴房還張網子，回頭咱倆一塊兒去網魚。
到時候我準備青菜蔥姜蒜，你來殺魚燉魚。”
這麽說著，腦子裏都開始浮現畫面，殷舟裝好瓜子便要起身。
松磐瞪他：“鎮日就知道吃。”
殷舟又蹲回去，雙臂搭在膝上扭過頭：“那你嘆氣作甚？”
在殷舟看來，松磐會收拾房間會做飯又會針線活，比老嬤嬤還要貼心，他若是唉聲嘆氣定也是為著生活瑣事。
“我擔心大人。”
聞言，殷舟也跟著嘆了聲氣。
松磐扭頭：“你嘆什麽氣？”
殷舟：“我也擔心你家大人。”他托起腮，一手拿樹枝在地上畫，“身子倒還是其次，他心思太重，傷神，再這麽沒日沒夜熬下去，不定哪日就會透支過度。
你別看他眼下身體力健，其實他勞心勞神再勞體，很容易生一場大病垮掉。”
松磐白了臉：“我夜裏多給大人煮點補品。”
殷舟指指心口：“他是心病。”
入夏後的天，日頭爬到墻上沒命地炙烤，晌午時樹葉便相繼萎靡，倒是那些蟬，聲嘶力竭地吱吱叫喚。
本就燥熱的天氣變得愈發聒噪起來。
轉眼過去兩個月，魏含璋從房中出來時嚇了松磐一跳。
他身量高大，原先是器宇軒昂的硬挺頎長，如今像是被抽掉了蝦線的蝦，忽然便頹敗狼狽起來。
白到過分的臉，雙眸越發深邃，面額泛著青色，比起在京城時的溫潤矜貴，仿佛換了個人，粗獷許多。
殷舟開了安神湯，讓他在喝完補藥時順道喝上一碗。
魏含璋果然入睡，只是才半個時辰便又驚醒，反覆幾回，他索性不再合眼，爬起來坐在案前繼續守著。
陛下與皇後前往寶相寺燒香祈福，祝禱今歲豐收，當夜兩人與禮部官員同留寺中，曾險些抓到幕後攪動波瀾的兇手，可惜棋差一著。
京城的事一波三折，密信中難免提及寶相寺慧能師父，道他年歲太大，近日來身體出不如從前那般康健，入夏以後已經病了四五回。
陛下遣宮中太醫前去看診，太醫見狀也是連連搖頭。
最新的信裏，廖藉告訴他，何勉雲游至京城，如今就在寶相寺為慧能師父調理藥膳，而宮中諸多太醫見狀紛紛留下，擠在齋舍裏向他請教問詢。
何勉的出現，既在情理當中又在預料之外。
魏含璋琢磨許久後，這才寫下回信。
在藥山上的生活很是平靜，他很快適應過來，習慣了自言自語，同嘉嘉講每日發生的事，大多都是京裏的秘聞，因為日常身邊也只有松磐和殷舟，沒甚可說的。
他從湖心折了幾支荷花，回來後看到桌上已經盛了淩霄花的瓶子，殷舟正在床前搭脈。
魏含璋取出淩霄花，將荷花插進去。
“嘉嘉不喜歡淩霄花，你出門的時候帶走。”
見殷舟起身，魏含璋將淩霄花懟到他懷裏。
殷舟抱起來嗅了嗅：“多好看的花，鮮亮且香味淡。”
魏含璋不語，捧著花瓶擺到床頭小案上，俯身將帷帳落了。
廖藉的最後一封信是月底來的，天下著雨，烏青的雲堆了厚厚幾層，不見光亮的白晝。
魏含璋看完信，便知道自己應該離開此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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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曦光, 晨起時的藥山像從寒津津的水裏剛撈出來似的，通體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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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右手撐額，左手搭在膝頭，裹纏著紗布的手腕洇出殷紅血跡。
晨光灑在他身上，探出來的那只手, 蒼白遒勁, 五指細長雋秀，仿佛與周遭隔絕開來，透著股森冷涼薄之感。
晝夜不停地長途跋涉令他疲憊不堪, 割血後整個人像是虛脫一般提不起氣力，魏含璋坐在臺階上緩了許久，聽到腳步聲, 餘光往右側掃去。
殷舟端著砂鍋往這邊來，約莫是個經常熬藥的鍋子，此刻除了補湯的氣味還有微苦的藥味。
看到魏含璋坐在地上, 殷舟加快腳步, 蹲下歪著頭：“魏大人, 你臉色不大好。”
他放下鍋子，伸手搭脈, 嘶了聲說道：“憂思太重, 傷心神再傷肺腑, 加之休息不好飲食俱差，這會兒氣血難以供給全身才會頭暈目眩。”
殷舟道：“魏大人也喝點補品, 我比大人身體強健，餵血的事也是一直在做，大人不必親力親為。”
魏含璋沒說話，身上一陣陣發冷發虛，他忍下喉間的惡心閉上眼睛。
殷舟湊過去頭，似有些不好意思：“照理來論，往後我該依著蕭娘子喚大人一聲兄長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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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舟笑嘻嘻說道：“顧師姐臨終前把蕭娘子托付給我，讓我照顧她一輩子，故而我是要叫你一聲兄長，兄...”
魏含璋一聲冷笑，打斷了殷舟的話。
“姨母要你怎麽照顧嘉嘉。”
“為摯友為夫郎為伴侶。”
“姨母當真這麽說的？”
殷舟見他不信，忙點了點頭：“誠不欺也。”
魏含璋冷冷看著他，修長如竹的手指蜷起來，而後松開，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姨母不是嘉嘉親生母親，做不了嘉嘉的主。”
殷舟急：“可顧師姐畢竟是長輩，且養育過蕭娘子，最後還用自己的母蠱救活蕭娘子，她的話應當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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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舟呆住：“兄長是不喜歡我。”
魏含璋烏沈的眉眼帶著疏離，少頃頷首：“是。”
與其說不喜歡殷舟，倒不如是厭惡一切跟嘉嘉過於親近或者可能親近的男人。
自然，這些話他不會講給殷舟，沒必要。
魏含璋站起身來，殷舟已經進門，端著砂鍋放在桌上，他遲疑了少頃，跟著折返回房內。
殷舟舉止輕浮，不僅挽起袖口還徑直去探嘉嘉的額頭，手背搭在她面上，停頓了許久後挪開，又去拉她的手，握著手腕不停試探，末了又彎腰去解嘉嘉的衣領。
魏含璋闊步上前，將人隔開。
面色陰沈：“你要做什麽？”
殷舟攤著手：“我得看看蕭娘子的傷口有無化膿，再就是蠱蟲與她身體融合的情況。”
“你這些日子便一直這麽辦的？”
“是啊，我給蕭娘子擦拭換藥，每日都做。”殷舟見他冷著臉，忙解釋：“我是醫者，不過就算我不是醫者，我看過蕭娘子也無妨的，我們倆遲早會成親，成親後我就是她夫郎。”
魏含璋冷笑：“青天白日的作甚鬼夢。”
他沿著床沿坐下，頭也沒回地低聲道：“往後不許再解她衣裳，我看過後自然會告訴你情況。”
殷舟猶豫：“可是你看我看不都一樣嗎？”
魏含璋的手攥緊，眸光陰鷙：“不一樣。”
門從內插上門栓，殷舟走後屋裏頓時安靜不少。
魏含璋的手在抖，他深吸了口氣，握著手指用力掐了掐，恢覆些氣力後，俯身將她的衣裳褪下來，剛褪去外裳便看到裏衣，纏著的紗布沒有滲血也沒有膿液。
傷口不長，但很深，應該是取蠱蟲時為了穩妥特意切入心口的位置。
魏含璋撫了撫蕭含玉的臉，仔細將傷口重新處理過裹纏起來，又將裏衣規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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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裏的小手一直很涼，像握著一塊冰，但他始終沒有松開。
眼皮合上沒多時，便陷入繁雜駭人的夢中。
夢裏嘉嘉身處幽暗的牢獄，被折磨的渾無人形，他明明就隔著幾步遠，卻總是跑不到她身邊，有幾次手指尖差點碰到，可一眨眼，兩人之間又隔開銀河般距離。
他不斷掙紮，想爬過去，但嘉嘉被人綁走。
魏含璋打了個顫，從床上驚醒坐了起來。
小手還在掌中，柔軟細長的手指雪白涼湛，他搓了搓，然後放回薄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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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廖藉和松磐得令進山，將剩餘的補品悉數帶了過來。
魏含璋將寫好的書信密封後交給廖藉，沈聲囑咐：“務必親手呈給陛下。”
廖藉忙接過：“是。”
他用牛皮紙反覆包好，當日便趕往京城。
松磐留在山上，跟著殷舟去各處熟悉了一遍，夜裏開始做飯。
殷舟頭一遭嘗松磐做的粟米粥，忍不住又嘗了嘗：“都是一樣的米和水，怎麽跟師父做的口味不一樣，太好吃了。”
松磐得意：“熬煮過程稍微不同，口感就不同，我這個煮粥的手藝，可是練了二十年。”
殷舟一連吃了三碗，扭頭看鍋，已經見底。
松磐端著鍋去院裏刷洗，經過楹窗時看到已經放涼的那碗，忍不住停下小聲道：“大人，你得顧惜自己身子啊，還有兩個多月，你若是倒下誰能照顧姑娘？”
魏含璋嗯了聲，卻沒回頭，只是餵著血，耐心將流到唇角外的血擦拭幹凈，又溫柔地喚了幾聲，雖知道不會有回音，還是報有期待。
蕭含玉躺在床上，纖長濃密的睫毛覆蓋下來，皮膚仍是雪白通透。
“嘉嘉，我等下過來陪你。”
他去喝了粟米粥，草草吃了幾口飯便很快回來。
松磐在他的授意下將一張高度合適的小案搬到床前，便於魏含璋處理公務，當中置了張屏風，隔著薄薄的錦緞便能看到床上人狀況。
殷舟蹲在廚房門口，跟松磐嗑瓜子，摸出一把遞給他，松磐嘆氣。
殷舟問：“可是在惆悵晚上吃什麽？要不然做魚，藥山周圍的水很幹凈，養的魚肥美碩大，後邊柴房還張網子，回頭咱倆一塊兒去網魚。
到時候我準備青菜蔥姜蒜，你來殺魚燉魚。”
這麽說著，腦子裏都開始浮現畫面，殷舟裝好瓜子便要起身。
松磐瞪他：“鎮日就知道吃。”
殷舟又蹲回去，雙臂搭在膝上扭過頭：“那你嘆氣作甚？”
在殷舟看來，松磐會收拾房間會做飯又會針線活，比老嬤嬤還要貼心，他若是唉聲嘆氣定也是為著生活瑣事。
“我擔心大人。”
聞言，殷舟也跟著嘆了聲氣。
松磐扭頭：“你嘆什麽氣？”
殷舟：“我也擔心你家大人。”他托起腮，一手拿樹枝在地上畫，“身子倒還是其次，他心思太重，傷神，再這麽沒日沒夜熬下去，不定哪日就會透支過度。
你別看他眼下身體力健，其實他勞心勞神再勞體，很容易生一場大病垮掉。”
松磐白了臉：“我夜裏多給大人煮點補品。”
殷舟指指心口：“他是心病。”
入夏後的天，日頭爬到墻上沒命地炙烤，晌午時樹葉便相繼萎靡，倒是那些蟬，聲嘶力竭地吱吱叫喚。
本就燥熱的天氣變得愈發聒噪起來。
轉眼過去兩個月，魏含璋從房中出來時嚇了松磐一跳。
他身量高大，原先是器宇軒昂的硬挺頎長，如今像是被抽掉了蝦線的蝦，忽然便頹敗狼狽起來。
白到過分的臉，雙眸越發深邃，面額泛著青色，比起在京城時的溫潤矜貴，仿佛換了個人，粗獷許多。
殷舟開了安神湯，讓他在喝完補藥時順道喝上一碗。
魏含璋果然入睡，只是才半個時辰便又驚醒，反覆幾回，他索性不再合眼，爬起來坐在案前繼續守著。
陛下與皇後前往寶相寺燒香祈福，祝禱今歲豐收，當夜兩人與禮部官員同留寺中，曾險些抓到幕後攪動波瀾的兇手，可惜棋差一著。
京城的事一波三折，密信中難免提及寶相寺慧能師父，道他年歲太大，近日來身體出不如從前那般康健，入夏以後已經病了四五回。
陛下遣宮中太醫前去看診，太醫見狀也是連連搖頭。
最新的信裏，廖藉告訴他，何勉雲游至京城，如今就在寶相寺為慧能師父調理藥膳，而宮中諸多太醫見狀紛紛留下，擠在齋舍裏向他請教問詢。
何勉的出現，既在情理當中又在預料之外。
魏含璋琢磨許久後，這才寫下回信。
在藥山上的生活很是平靜，他很快適應過來，習慣了自言自語，同嘉嘉講每日發生的事，大多都是京裏的秘聞，因為日常身邊也只有松磐和殷舟，沒甚可說的。
他從湖心折了幾支荷花，回來後看到桌上已經盛了淩霄花的瓶子，殷舟正在床前搭脈。
魏含璋取出淩霄花，將荷花插進去。
“嘉嘉不喜歡淩霄花，你出門的時候帶走。”
見殷舟起身，魏含璋將淩霄花懟到他懷裏。
殷舟抱起來嗅了嗅：“多好看的花，鮮亮且香味淡。”
魏含璋不語，捧著花瓶擺到床頭小案上，俯身將帷帳落了。
廖藉的最後一封信是月底來的，天下著雨，烏青的雲堆了厚厚幾層，不見光亮的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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